专访君实生物CEO：科创板为药企插上腾飞的翅膀

　　科创板开板一周年，在中国资本市场的改革史上，也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里程碑。

　　站在这个时间节点，澎湃新闻推出《登科一年：科创板开板一周年特别报道》，邀请资本市场顶级专家，一线金融机构负责人，上市公司负责人，回顾设立科创板试点注册制一年来的得失，展望新起点上，科创板的改革前景。

　　本期刊出的，是澎湃新闻对君实生物CEO李宁博士的专访。

　　君实生物成立于2012年，2015年在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NEEQ)正式挂牌，2018年登陆港股，2020年7月15日在科创板正式上市，是国内为数不多的曾先后在三个板挂牌的生物医药企业。

　　新冠疫情发生后，君实生物与中国科学院微生物研究所共同开发的重组全人源抗新冠病毒单克隆抗体注射液获批进入临床试验，让这家年轻的创新药企在成功上市首个国产广谱抗癌PD-1产品特瑞普利单抗后，再次受到广泛关注。

　　李宁来到君实生物已经有近三年的时间，亲身经历了君实生物港股和科创板上市的过程，他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现在的资本市场对创新药从观念上有了很大的改变，每一次上市都能感受到大家对创新药的关心程度在随着时间以及对创新的认可程度而越来越增加。

　　对于大批生物医药企业掘金科创板的说法，李宁表示，生物医药肯定需要资金，但并不是为了掘金而掘金，其目的是为了能够回报社会更多，这个是相辅相成的行业特性。

　　科创板创立以来被称为“中国的纳斯达克”，李宁相信，未来3年到5年，科创板的龙头公司应该会像纳斯达克的企业一样，成为科技界的创新领头羊。

　　1、澎湃新闻：君实生物从2012年成立到实现“H+A”上市，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一路走来，感受如何？

　　李宁：首先，我们遇到了一个好时代，政策在鼓励全民创新。对创新药而言，它本身的技术含量相对来说比较高，如果想真正地按照海外创新药的投资规模和投资路径去走，一般来说一个药需要投入10亿美金。10年，才能有10%的回报。

　　在中国的资本市场，如果说倒退10年的话，你要想去融资，要想有10亿美金才能开始去做药的话，几乎是不可能。

　　实际上，我们在国内做创新药的科学家们，从10年前甚至15年前就开始布局，现在正好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恰恰现在的资本市场也对创新药从观念上有了很大的改变。

　　以君实为例，2015年在新三板上市的时候，规模很小，但从产品的角度来说，现在产品管线上大概1/5的产品当时都有了。那时候不如现在这么红火的原因是什么？大家对创新药的认知不足，都在想，你后面5年都要亏钱，那你能不能活得下去。

　　到了港股的时候就有所改变。君实2018年底登陆港股，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海外投资人比较认可未盈利创新药企持续投入研发的“烧钱”模式。上市了以后，股价基本上是一路往上走，到现在股价翻了近三倍，从这个角度来说，大家对创新药本身的认可程度是越来越高了。

　　到现在的科创板，国家设立科创板的一个目的就是鼓励创新，既能够让“烧钱”的公司或者说科技含量高的公司有融资渠道，又能够让关注知识创新的投资者可以利益共享。

　　到今天为止，可以说我们的发行非常成功，我们的认购大大超过了预期，路演的时候，提问非常多，也说明大家的热情和以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对我个人来说，能感受到大家对创新药的关心程度，是随着时间，随着我们的创新药被认可的程度而越来越增加的，在每一次上市当中你都可以感觉到。

　　2、澎湃新闻：科创板一周年，先后推出了注册制、延长保荐机构督导期、允许亏损公司上市等多个创新制度设计，哪些制度设计最吸引君实生物？

　　李宁：我们是适用于第五套标准作为未盈利企业上市的。所以从制度上来说，大前提肯定是因为允许了未盈利企业上市这个制度设计，才有了君实的科创板上市。

　　另外，注册制相较于传统A股的审核制，是一个更加市场化的转变，也非常适合“新经济”、“科创”属性和定位的新兴企业。不但从审核周期上大大提升了发行人IPO的周期，为发行人高效融资提供了便利性，同时后续配套监管其实对上市公司信息披露、合规经营等提出更高监管要求。

　　这样一套制度的设计，虽然看上去更高效灵活了，但其实对发行人、监管机构、甚至投资者，同时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理解这是国内证券市场非常大的进步。

　　3、澎湃新闻：你认为，上市科创板将为君实生物的发展提供哪些机遇和挑战？这些机遇和挑战与港股市场有什么不同吗？

　　李宁：相当的不同。

　　从君实生物的角度来说，港股上市让我们走上了一个资本的舞台，让资本或者说让投资人来评判我们走的路，我们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君实生物的知名度也有了一定的提高。

　　而到了科创板，首先是“科创”属性的认定，说明你是科技公司。港股对科技属性并没有那么强调，上科创板是对企业科技含金量的认定。

　　此外，科创板上市也是对我们既往多年成果的展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让我们国内的投资者和创业者看到一个比较好的范例：国内企业能够在全世界范围内做创新药，并且走到了一个里程碑阶段。国内像我们这样规模的，在这么短时间内能够走上科创板，同时在海外和国内上市的公司确实不太多。

　　4、澎湃新闻：除了君实生物，还有许多国内的创新生物制药企业登陆了科创板，此前有受访者表示，科创板已中国生物医药企业理想IPO之地，你认为科创板或者资本，对于整个行业有怎样的意义？将为整个行业带来怎样的改变？

　　李宁：科创板或者说资本对于像君实这样的生物医药企业来说，帮助是巨大的，简直可以说是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可以举两个例子来看：

　　第一，在香港上市以后，我们开展了超过10项PD-1的关键注册临床，涵盖了重要的适应症，使得我们在PD-1的竞争中依然处于较为有利的位置，如果没有资本市场的支持，我们可能就很难同时推进如此多的重要适应症的临床。

　　第二，今年1月底新冠爆发，我们迅速与中科院携手开发中和抗体以期对抗疫情，如果没有登陆资本市场后带来的重组的资金和人才资源储备，即使我们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希望能在对抗疫情中发挥作用，限于财力和资源的匮乏，我们也很难筹集如此大的财力物力人力来开发中和抗体，项目的进度或许未必能如此快，礼来也未必会选择和我们合作新冠中和抗体的全球开发项目。

　　之前绝大部分新药的开发都是跟随策略(fast follow)，这自然和技术储备有关，但同时也和缺乏科创板这类支持创新的资本有关，在偏保守的资金偏好驱动下，研发策略一般也会趋于保守。

　　对于君实这样已经完成成熟技术体系搭建的公司来说，科创板将会是非常重要的帮助，我们目前同时有三个产品：PD-1，BTLA和新冠中和抗体在美国处于临床阶段。其中PD-1将挑战国际大药厂未覆盖的适应症，BTLA和新冠中和抗体都希望挑战全球同类最新(First in class)，这些都离不开资本市场的帮助。在科创板的支持下，君实有望做出更多全球新的药物，国内的生物医药企业，整个行业也有希望更多地向真正的创新药发起挑战。

　　5、澎湃新闻：除了君实生物来说，国内有30家左右的生物医药企业已经科创板上市，有一种说法是说生物医药企业集体来科创板掘金，您怎么看？

　　李宁：我觉得两方面，第一，掘金的意思是什么？掘金的意思就是说我们生物医药企业的发展确实是需要资金，这点不可否认。以君实生物为例，到今天为止还是一个亏损的企业，尽管我们已经有将近10亿人民币的年销售额。

　　为什么？因为我们在促进研发，理论上就是企业的研发投入得越多，今后的爆发式增长的潜力就越大。问题是你的研发费用从哪里来？资本市场，至少是途径之一。

　　当然，我们国家有一些战略、政策、税收上的支持都很重要，但是归根结底，你必须要有一个比较好的来源。生物医药毋庸置疑是一个高风险行业，如果一个产品最终失败，基本上和损失一架飞机的成本是一样的。这个风险确实是非常高的，但正因为高风险高属性，而且它和人民的生命健康息息相关，所以才引起大家的关注。

　　第二，所有的产业都可能变成夕阳产业，只有生物医药产业，它永远都是朝阳产业。因为只要人活着，总有一天会需要用到生物医药的成果。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是不是掘金？肯定是，但掘金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能够回报社会更多，我觉得这个是相辅相成的行业特性，并不是说是为了掘金而掘金。

　　6、澎湃新闻：科创板自设立之初就被誉为“中国的纳斯达克”，你觉得科创板是否能像纳斯达克那样诞生多家科技龙头企业？君实生物将如何利用好科创板实现自身发展？

　　李宁：我们国家以前有创业板有主板，但大家都只将其作为一个资本的市场来看待，而科创板它本身就富有科创、创新的属性。

　　当科创板公司多了以后，真正的创新属性能够得到体现，大家就会看到原来科创板不仅仅是一个融资的平台，不仅仅是一个资本运作的平台，更重要的是检验一个企业是否能够真正做到持续创新，能不能够通过这些创新不仅仅走向资本舞台，而且是走向技术革新，走到世界前沿的展示舞台。

　　我觉得在不久的将来，3年到5年，科创板的龙头公司就应该是在科技界的创新领头羊企业。

　　我们国内的一些企业，比如阿里巴巴，他们为什么到纳斯达克上市？坦率说，在阿里巴巴去纳斯达克上市之前，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它，跟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不是说它市值高，而是大家对创新本身理解的问题。它通过资本市场的上市，向世界展示了它的科技属性。

　　科创板的最大价值在于它的科技属性。它鼓励创新，并让创新的成果得到体现。

　　7、澎湃新闻：你刚才提到时间3~5年，这是一个乐观的预估？

　　李宁：我是相信这个的。很多创新企业通过这十几年的努力，已逐渐进入大众视线，有产品、成果出来了，也树立了面向世界的典范，那么通过在创业板上的展示，会更加成熟起来。

　　8、澎湃新闻：上交所近期发布了下一阶段科创板改革的思路，如建立长期投资者制度、完善出台再融资规则等，对此你如何评价？对于科创板未来的深化改革，你有哪些建议或期待？

　　李宁：科创板的一系列制度建设是借鉴了美国、中国香港等成熟证券市场的经验，同时也保留内地特色的证券市场风格的综合体现。这里就包括了长期投资者制度。

　　对于再融资规则出台，这是必然的。也是像君实这样的企业期待的。不但完善了科创板后续的制度，同时对于特别像未盈利上市企业来说，可能一次IPO并不能够完全满足企业在实现自我造血前对于资金的需求。所以非常需要此类制度的尽快完善。

　　期待方面，虽然非常理解科创板对信息披露的更高要求，但另一方面，对于科创企业来说，市场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很多时候，公司业务信息的保密性特别是很多商业机密也是公司迫切需要去保护的。在某些极端情况或特定情况下，比如监管层面触发了上市规则下的强制披露，但某些信息对公司来说确实存在保密的需求，希望这方面的制度能够更为灵活，能够合理地变通。